黑暗中的天使
他展露笑顏的瞬間,艾薩克覺得,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掙扎數十載以後,終於迎來了難能可貴的光芒。
像是下凡的天使,艾薩克的腦袋不受控制地想著,卻抿緊了唇瓣,不敢胡說,就怕自己一開口,他所認定的救世主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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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弗雙手抱臂,眉頭習慣性地皺了起來,他如臨大敵地看向身前的男人,而米迦勒坦然迎接愛人的目光,他臉色淡然,仔細一看,倒是一雙眼神隱隱透著無奈。
「我試探過了,也問過了,但你也知道他的性格。」路西弗顯然並不滿意米迦勒的回答,卻也實實在在地沒有其他辦法。他嘆了口氣,眉頭之下的藍色眼眸流露出些微擔憂的神色,「 可他的異常已經明顯到大家都有所察覺了,我們總不能坐視不管吧?」
路西弗忍不住來回踱步,晃得米迦勒都有些頭疼,男人一把抓住愛人的手臂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縱然這樣的行為讓路西弗感到有些羞燥,卻奇跡般地撫平了他的焦躁。路西弗象征性地推了推愛人,又繼續剛剛的話題:「唉,要不我們找其他人談談?看看他們能不能探出點什麼,然後我們再來討論解決辦法吧?」
「路,你知道這沒用的,拉貴他現在和我們還不一樣,哪怕他看起來很溫和,哪怕他已經開始和人類建立關係,但你應該清楚,他本質上的變化還沒有我們這般深刻。」米迦勒對於路西弗的固執深有所感,卻也希望他在此刻可以放手。
「我知道,就是因為這樣他的異常才讓人擔心啊!照你說的,那他就不應該失眠,不應該心事重重,別和我說那是他學習人類的一部分,你也很清楚單純學習和實際轉變的差異不是嗎?」
路西弗輕笑一聲,笑聲裡充滿了不屑與譏諷:「天使沒有七情六慾,所以總是公平公正,但那老傢伙大概沒有想到,他的天使長們幾乎都被感染了啊......」
「不,我不這麼認為,如果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拉貴爾就不會來到我們當中。」米迦勒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拉貴爾本來就是上面派來監視他們的存在,只是不知為何,他們首次見面以後,拉貴爾便直接攤牌,半倒戈向了闇獄。
對於這點,闇獄的大家倒是心知肚明,早有了共識。他們曾經為此防備過,但拉貴爾每次回去報告的時候都沒把他們的事抬上明面,熟絡以後也就漸漸地放下了戒備心。
「不過我想他沒有料到自己也有失手的一天吧?我認為即便拉貴還沒有開始轉換,但可能也快了,雖然有關那件事的記憶被銷毀了,可我想,他完全恢復記憶的那天應該也不遠了。」米迦勒似是回想起什麼不愉快的回憶,周身的氣息都冷冽了起來,被路西弗輕輕一拍,才又回神似的克制自己的情緒。
「你們就這點不好,稍不注意可能就會失控......這樣看起來,拉貴爾的確是你們當中比較穩定的例子了吧?」米迦勒對於路西弗的評價不可置否,這也是為什麼上面那位執意要抹去拉貴爾的記憶。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或許正是因為祂抹去了拉貴爾的記憶,而對方這千年以來都不曾有過變化,而讓祂誤以為,拉貴爾是個安全的監視器。
米迦勒並沒有馬上回應路西弗的問題,卻望向了房中的某處。路西弗下意識地跟隨他的目光,但那個瞬間他並不能確定米迦勒到底在看什麼,然而就在下一秒,他馬上就感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空間扭曲。
非常微小,也消失得非常之快。
室內一片安靜,他們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好像無事發生,但他們都知道剛剛那微弱而短暫的訊號代表著什麼。
半嚮之後,路西弗的視線仍舊沒有移動,嘴裡只憋出一句疑問:「......他已經這麼強大了?」
「差不多了,畢竟少說也有千歲了。」米迦勒肉眼可見地放鬆下來,一個抬手,闇獄周圍的結界又被加固了幾分。
路西弗坐到米迦勒身旁的沙發上,順手將人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側著腦袋就靠上男人的肩膀。他閉上眼睛,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雖然知道他沒有惡意,但現在還不能讓拉貴想起來......誰知道那臭老頭會不會突然發難......」
「沒事,你也知道他只是看著全能而已,很多事情都不能親自動手,我們還是很安全的。」米迦勒摟著愛人的肩膀輕拍,稍稍側過半邊身子,另一手則撫上路西弗的髮絲,以手指輕輕梳理,眼神溫柔得像是另一個人,而不是那個殺伐果斷,嚴肅公正的大天使米迦勒。
「嗯哼,走一步看一步。」路西弗享受著米迦勒的偏愛,總算不再糾結拉貴爾的情況了,雖然以他的性格,大概也只是暫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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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月以來,拉貴爾都睡得不太好。作為一個天使,他向來不會做夢,哪怕他常常參與人類的活動,他也不曾因此產生過多的情緒,所以也不會做夢。
夢是人類大腦活動的一種現象,而人類的大腦除了科學性的細胞,亦有著人類都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與思想。哪怕人類最初是上帝以自身的形象所創造,他們終究少了上帝與天使所獨有的神性。
但神性,說白了,其實只是理性的極致。不偏袒、不衝動、不感性......他們杜絕情緒化的一切,因上帝說,唯有理性,才生神性;而神,是絕對公平公正的存在,維持世間萬物的秩序與規則,天使是神所創造的存在,輔助祂管理世界,自然要與神一樣保有絕對的理性。
但拉貴爾似乎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異類,他對人類的態度總是有幾分不同--像人類世界中,希臘神話裡的普羅米修斯。但他莫名清楚,這樣的特殊只會為他帶來麻煩,所以他將這一切深深藏起,再披上偽裝,緩慢地消耗這世間的時光。
人世間的一切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能讓一個天使甘願冒險。
大天使不過只是一個職位,一個名稱。他若不稱職,便配不上「拉貴爾」之名。他們這些大天使,也不是永生的,他們終究只是神的傀儡,只要神想,天使就可以消亡。
因此,闇獄于拉貴爾而言,是另類的救贖之地。
他找到了同類,他們受感染的程度甚至比拉貴爾還要深刻。拉貴爾想--,祂是知道什麼的,卻只是派他來監視。在這件事情上,他猜不出祂的用意,只能半真半假地遵守,卻實實在在地在這個地方得到了些許自由。
但近來的夢境於他而言是一種極大的困擾。它們雜亂無章,卻又固執地存在著。哪怕拉貴爾其實意識到了自己身處夢境,也無法破解這些夢的產生原因,更無法從中解脫。他本能地不想麻煩其他人,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哪怕收到了闇獄眾人關心的眼神,他也只是以各種藉口搪塞過去。
他很清楚,有關他做夢的事不能牽扯到其他人,否則有麻煩的就不止他一個了。
「拉貴爾?你在想什麼?」拉貴爾不著痕跡地躲開男人的手,卻躲不開他關切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拉貴爾十分清楚自己身處夢中,如今也確定了這個總是出現在夢裡的男人肯定和自己頻繁突兀的夢境有關。
但二者之間的關係是什麼,他卻怎麼也想不通。
男人為什麼要讓他做夢?怎麼做到的?又為什麼是他?拉貴爾本以為他是魔物,但不論是這個男人,還是夢境,他都感受不到一絲的魔氣。這段日子裡,他甚至懷疑過闇獄的七原罪,他知曉原罪們為了能在人界有個安居之處,能力有所限制,於是他也離開過一段日子。
但離開原罪們的領域並沒有起到任何理想的作用,他還是會做夢,夢境裡依然有這個男人。
拉貴爾卻沒有任何應對的方法。他的結界無法抵禦詭異夢境的入侵、他的攻擊無法傷害男人一絲一毫、所有的反擊像是打在一團迷霧上,什麼都感覺不到,什麼回應都沒有,拉貴爾對此感到疑惑,甚至感受到少許的惱怒。
換作平日,他會為自己能有這樣的變化而感到雀躍,因為那代表他的實驗有所成果,即天使在人界的潛移默化之下可以擁有情感。哪怕他也說不清為什麼自己對於這件事情如此執著,畢竟這若被天界發現,他可能就要面臨被消亡的下場了。
但自他有記憶以來,從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似乎就對這些違背天界規則的東西特別感興趣,好像被刻在了他的靈體當中,時不時就要浮現在他冷靜自律的識海裡,緩慢而悠閒地晃蕩一圈,引起他不該有的好奇心,再悄悄下沉,重新藏匿在靈體的某處,等待下一次的誘惑。
但如今他與闇獄的眾人有了不大不小的牽扯,如果他身上的異常被天界發現,不少大天使可能也會跟著遭殃,或許他們完全有能力自保,但無論如何拉貴爾都不想讓事情發展到那一步。
「明明在約會,拉貴爾卻在走神......你再不理我,我就要親你了哦?」拉貴爾飘散的思緒被艾薩克的話給拉回來,他警惕地盯著比他高出不少的男人,臉上的神色認真而抗拒。
艾薩克身形微頓,剎那就少了活力,像是一棵老樹,終於經不住風雪的拍打,失了頑強守護的生氣。
「你果然,還是不喜歡我吧?」艾薩克淡淡地說著,聲音輕得像是羽毛,卻在落地時重重地砸在拉貴爾身上。
大天使跟著僵住,渾身上下仿佛有電流竄過,連他的靈體也為之震動。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拉貴爾說不出來,但他可以肯定這不是什麼正面情緒,而這種突發的情緒似乎牽動了什麼,令他無法動彈。
「亞賽爾,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從以前到現在,唯獨這點不曾改變。」
拉貴爾艱難地抬起頭,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迎接他的是艾薩克放大的臉龐,以及唇上溫熱柔軟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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